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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丁古文字学第二课：古罗马时期的拉丁古文字
Yi Fan
  2024-05-25 22:33:49   2024-10-06 23:45:58  

在谈及古罗马时期的拉丁古文字之前，有必要对于古罗马之前的拉丁文字历史进行梳理。

首先是最早的拉丁文字的雏形——伊特鲁斯坎书体（Etruscan Script）。希腊字母经由伊特鲁斯坎人进入意大利半岛，发展出了伊特鲁斯坎字母，共有 26 个字母。而后罗马人从这 26 个字母中采纳了 21 个字母，成为了拉丁字母的雏型，开启了古体拉丁语（Archaic/Old/Early Latin）时期。古体拉丁语主要在罗马共和国时期使用，其结束时期定义为“在罗马帝国时期绝迹”。再之后就进入了古典拉丁语时期，也就是本文主要覆盖的时期。

在正式开始之前还必须提一个知识，即 majuscule 和 minuscule。这两个术语类似于今天所说的“大写”和“小写”，但有所不同。大小写主要基于实际字形，而这两个术语则是排版术语，与字形无关。majuscule 表示，所有的文字都写在两行假想线之间，没有文字会超出这两行假想线；而 minuscule 表示文字会有升降，整体位于四条基准线内，正如今天书写小写字母那样（但还是必须牢记 minuscule 不等于小写）。

首先是 Square Capitals（拉丁语中称之为 Capitalis Quadrata）。这是一种 majuscule。这种书体在今天也为人们所熟悉，和今天的大写字母几乎没有区别。由于阅读没有什么难度，因而只有一些细节部分需要注意。直到 11 世纪才从 I 延伸出 J，从 V 延伸出 U 及 W，而在 Square Capitals 中仅使用 I 和 V，记住这一点在遇到类似 J、U、W 的字母时非常有用。另外还存在用 C 代替 K 等情况，识别书写的内容时需要记住这些古典拉丁语的习惯。Square Capitals 在基督教文本中比较少使用，正如我们所知，基督教在公元 4 世纪成为罗马帝国的“官方”宗教，从这一时期开始 Square Capitals 就越来越鲜见了，让位于 Rustic Capitals。

加洛林王朝的文士模仿 Square Capitals，有意培育古典风格，用 Square Capitals 来作为标题以及页眉等处的书体，而后来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为了复兴他们想要的古典美学，效仿了加洛林王朝的方法去模仿意大利幸存的罗马铭文，创造了所谓人文主义字体，结果 Square Capitals 又被赋予新的生命力一直延续到今天。今天著名的字体 Trajan 就是基于 Square Capitals 设计的。

我在这里想要重点讨论一下 Square Capitals 的开始使用时间。很多资料都习惯性忽略 Square Capitals 开始使用的时间，草草以“古代罗马”之类的词汇一笔带过，这肯定不能令人满意。简要回顾一下罗马史，罗马建城于公元前 753 年，进入所谓罗马王政时期，而后公元前 509 年诞生了罗马共和国，公元前 27 年，罗马帝国建立。现在最早的铭文记录也只有公元前 2 世纪的记录：1565 年在船头纪念柱上发现的记录 Duilius 胜利的铭文。显而易见这是 Square Capitals。不过据考证，这份铭文可能经过重建。另一份铭文是Res Gestae Divi Augusti，完成于公元 14 年，这些基本是 Square Capitals 最为古老的记录了，因此我们最多也只能说，至少罗马帝国时期，罗马人肯定是在用 Square Capitals 作为铭文书体了，至于罗马共和国时期，目前资料还比较欠缺。

接着就要谈及 Rustic Capitals。这也是一种 majuscule。相比 Square Capitals，Rustic Capitals 具有细长、横向压缩的外观，字母高度明显大于宽度。同时，Square Capitals 明显有那种刀刻的平直尖锐的边缘，而 Rustic Capitals 则开始有一些弯曲。虽然 Rustic Capitals 也会用于铭刻，但是 Rustic Capitals 作为书写字体时不会给人雕凿之感。其他方面，Rustic Capitals 比 Square Capitals 所使用的衬线更粗。公元 3 至 4 世纪，牛皮纸逐渐流行以适应抄本（codex）这一形式，同时逐步替代先前的莎草纸卷的形式。在抄本上书写可以使用芦苇笔（calami）或者羽毛笔（pennae），Rustic Capitals 的使用频率增高，很快成为了标准书体。在罗马帝国倒台（476 年）后，Rustic Capitals 和 Square Capitals 变成了一种具有奢侈意味的书体，不再被运用于整本书，而是作为标题的书体或者红字（rubrics） [1] ，有时候会被用来突出圣名。这一习惯一直持续到公元 11 世纪。Rustic Capitals 有时候会使用一些连字，例如 OR，UNT，UR 等（不要忘了一些字母未产生区分），但是因为 Rustic Capitals 本身有一些正式性的属性，所以这种连字实际上并不常见。

承接上面对 Square Capitals 开始时间的讨论。虽然上面这段中说公元 3 至 4 世纪 Rustic Capitals 兴起，但并不意味着之前不存在 Rustic Capitals，比如这个公元 1 世纪的以莎草纸为载体的例子，说明罗马帝国早期已经有 Rustic Capitals，只不过当时还只能写在莎草纸上。几个数字供参考：公元 2 世纪留存至今的 90% 都是莎草纸卷，但公元 4 世纪留存至今的 80% 都是抄本，到了公元 6 世纪，留存至今几乎全部是抄本。（数据来自 The Oxford Handbook of Papyrology）从中可以一窥 Rustic Capitals 的使用频率的变化。

Older Roman Cursive（或者 Ancient Roman Cursive）从大约公元前 1 世纪（或者更早）开始使用，一直持续到公元 3 世纪，公元 367 年，罗马帝国裁判官通过法令限制了 Older Roman Cursive 的使用，而后被 Later Roman Cursive 取代。Older Roman Cursive 通常写在莎草纸（papyrus）、陶片（ostraca）、木片（例如参考示例 3.1 的文德兰达木牍）、铅板（例如在 Aquae Sulis 发现的铅制咒板）和蜡板上。虽然书写速度相较于上面两种书体大大加快了，但带来的问题也很严峻，那就是 Older Roman Cursive 出了名的难读，即使是当时的人们也不例外，普劳图斯（Plautus）在《撒谎者》（Pseudolus）开场写道：

Sibyl 也许能读懂这个，但我不相信其他还有什么人能读懂。
……
主啊！拯救我们！母鸡有手吗？因为这肯定是一只母鸡写的。 [2]

形象地表明 Older Roman Cursive 是何等难读。能看到这篇文章的读者大约都看过大名鼎鼎的《韦洛克拉丁语教程》吧，或许看到过书中每章最后“墙上的书写”一节，里面展示了庞贝古城的铭文，那就是 Older Roman Cursive，这就能切身体会普劳图斯所说的“母鸡写的字”是什么意思了。应该庆幸庞贝人的工具在墙上不怎么好用，否则那些字只会更加扭曲。

注意 Older Roman Cursive 也是一种 majuscule，尽管书写线条不规则，字形不一，但是字母大小通常是相同的。Older Roman Cursive 中已经出现一些类似于今天小写字母的字形，但是它仍然是 majuscule，可以基于这一点对 majuscule/minuscule 和大/小写这两对概念进行区分。

接下来就要介绍 Later Roman Cursive（或者 New Roman Cursive），这是一种 minuscule，是之后中世纪的所有 minuscule 以及今天的小写字母的祖先。这一书体作为罗马帝国的行政书体在公元 3 世纪到公元 5 世纪被使用，是整个欧洲罗马文明的继承国的后续文字的基础，甚至能在墨洛温王朝的莎草纸卷（大约公元 7 世纪）上看到。Later Roman Cursive 有显著的 ductus [3]，作为 minuscule 有上下高度的浮动变化，连字（ligature）现象比较普遍。Later Roman Cursive 的解读要点在于拆分，当把 Later Roman Cursive 拆分为单独字母，就非常容易被现代人辨识。

参考示例

1 Square Capitals

  1. 7/977 | Manuscript | NUI Galway Project
  2. 8/**13 | Manuscript | NUI Galway Project
  3. The Dedicatory Inscription of the Column - Trajan's Column in Rome

2 Rustic Capitals

  1. Vat.lat.3225 | DigiVatLib “梵蒂冈维吉尔”，藏于梵蒂冈使徒图书馆的维吉尔手稿的摹本，约公元4世纪。
  2. S/1694 | Manuscript | NUI Galway Project
  3. St. Gallen, Stiftsbibliothek, Cod. Sang. 112 仅红字部分。

3 Older Roman Cursive

  1. Vindolanda Tablets Online | Welcome (ox.ac.uk) 这个网站汇集了大部分的文德兰达木牍。
  2. 8/1038 | Manuscript | NUI Galway Project
  3. Tab.Vindol. 292. Correspondence of Sulpicia Lepidina | Roman Inscriptions of Britain
  4. S/1714 | Manuscript | NUI Galway Project
  5. 5/698 | Manuscript | NUI Galway Project

4 Later Roman Cursive

  1. S/1738 | Manuscript | NUI Galway Project

  1. 红字指参加宗教仪式的礼仪书中的指示（通常用红色墨水书写），例子可见参考示例 2.3 中的红色字体部分 ↩︎

  2. 翻译自 Paul Nixon, Plautus with an English Translation IV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0, p.153）。原文背景为 Pseudolus 正在阅读 Calidorus 递过去的蜡版。完整翻译如下：
    Ps 哈！Sibyl 也许能读懂这个，但我不相信其他还有什么人能读懂。
    Cal （激动地）啊，你为什么要贬低这块小小蜡版上的由一只巧手写下的精美的文字？
    Ps 主啊！拯救我们！母鸡有手吗？因为这肯定是一只母鸡写的。
    Cal 你激怒我了。你要么读，要么还我。 ↩︎

  3. ductus 很难准确翻译，它描述的是笔的行迹。比如说，中文的行书和草书有着很明显的 ductus，从笔迹的开头和末尾你能观察出书法家的运笔路径，举个例子，《兰亭集序》的“茂”这个字的草字头，书法家就是先写左上角的点，然后提笔往右上方移动，又把右上的一撇写出来，然后再写一横，这就是 ductus。什么书体的 ductus 不明显？比如说大篆，经常是很难确定书法家的用笔的路径。通俗一些说，那些容易“凑笔画”的书体，ductus 不明显。上文提及的 Square Capitals 就很难看出 ductus。ductus 的意义是，它可以作为书写者的一种书写习惯，如果涉及到对于抄写员身份的调查，ductus 会很有帮助。 ↩︎

  1. 参考示例
    1. 1 Square Capitals
    2. 2 Rustic Capitals
    3. 3 Older Roman Cursive
    4. 4 Later Roman Cursive
  1. 参考示例
    1. 1 Square Capitals
    2. 2 Rustic Capitals
    3. 3 Older Roman Cursive
    4. 4 Later Roman Cursive